作者 | 赵大卓

来源 | 很音乐(ID:musiclore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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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跑计划对话并不是容易的事情。在媒体眼中,他们不是那种能闹腾起来的乐队,甚至会在勉强配合着讲几个冷段子后,再礼貌地解释“其实我们今天话已经算多了。”

就连新专辑《回到海洋》毛川依然惜字如金。从专辑文案到他的回答中,充满着抽象的概念,他有意不干扰大家对专辑拥有自己的理解。以至于我们不得不从乐队以往的发言和经历中捕捉细节,来窥探他们这十年来的变化。

不过,新专辑中并非完全没留下线索。文案中“对于客观存在的大海来说,是人类的凝视赋予了其意义”,让人联想到心理学家阿德勒的“目的论”,生活就是自己对这个客观世界所赋予的意义。

整张专辑在乐队青岛的工作室录制,毛川说“我们并没有太过于讲究生产的科学性,更多的倾向于它的自然存在性”。但专辑从封面到音乐都充满了温暖的底色,这其中终究还是带着毛川和乐队主观的选择。或者说,顺从“自然存在性”正代表着乐队当下对生活的态度,是一种经历十年成长后更加平和成熟的心态,也是他们通过新专辑的传递出的信息。

让一切顺其自然

《回到海洋》的制作人Danton Supple 是专程从国外赶来青岛参与工作的,但专辑开始录制时刚好赶上新一波疫情爆发,大家去哪里工作都不方便。毛川想“既然有那么多时间耽误在了隔离上面,我们就尽量节约时间,把时间放在制作上,而不是一定要去选录音棚”。

第一张专辑《世界》完全由乐队独立把控,这次制作人加入,让乐队意识到“这个人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”。曾经在《歌手》节目中出现的《你的爱情》其实两年以前就录好了,当时的制作人就是Danton Supple。虽然他加入时乐队已经完成编曲,但制作人的后期染色让整首歌增色不少。这次,在乐队把所有歌曲编曲完成后,干脆把Danton Supple请来青岛进行最后的录音收尾工作。

用毛川的话说,“(制作人让)我感觉轻松了很多,我可以把更多的想法和时间放在纯属于我自己的那一部分。”

逃跑计划的新专辑是一个说了十年的老话题。该如何交出这份答卷,乐队内心也曾有过挣扎。

十年前的第一张专辑《世界》中,诞生了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《一万次悲伤》等国民级单曲,让乐队在主流市场占据了一席之地,也带来了一批华语流行摇滚的新听众。

但乐队的粉丝可以发现,在最近的演出中乐队已经刻意回避唱这些大热金曲了,甚至不惜为此得罪主办方。爆款歌曲带来了名气,同时也带来了负担。

“就像运动员一样,当你谁也不是的时候就特别放松,当你是谁的时候,就容易背着包袱。”

乐队也承认,在本身水平有限的情况下,突然在市场上被抬到相当高的位置,一定程度会让人迷失方向。毛川一再安慰自己,第一张《世界》的成型前后等了六年,第二张专辑等待时间长一些又如何?于是一次次推翻,一句句审查,毛川甚至曾表示,之前自己一直是凭感觉、凭嗅觉做音乐。

“现在越来越学习着抛开感觉,用更理性化的眼光去审视自己的音乐。”

他似乎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较劲的状态。当然,这期间还有其他的干扰因素:毛川头疼写词,一直拖拖拉拉;因为没有拿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去跟其他制作人磨合沟通,导致乐队要肩负整个产业链的所有环节;行业又在快速变动之中,每拖一年,存货对自己而言就又显得“过时”而被淘汰……

曾经谈到第二张专辑时,毛川也向媒体坦承:

“我觉得如果平心静气地做的话,没问题,可以早早地就把第二张做出来,但是你很难让自己做到非常平和。我觉得我还算比较乐观,要不然真会有人抑郁症了。”

与其说第二张专辑是“十年磨一剑”,不如说是用了十年时间才终于“卸下包袱”。“磨”还是一种较劲的状态,乐队用了相当久的时间才让心态重归平和。毛川“慢慢劝自己,把生活过好就行了”。

与其说新专辑是“磨”出来的,不如说是在契机之下顺其自然诞生的。忙碌这些年,乐队终于有大块儿的时间聚集在青岛,也没有太多着急的事儿,刚好静下心来把专辑做出来。毛川说:“其实这张专辑已经在我们心里存留了很长时间了,在青岛这一年的时间,大概就是把脑海中的这些线条给描绘出来而已。”

逃跑和回归并不矛盾

这些年,乐队走遍海内外的各个城市,在很多地方留下足迹。从第一张专辑《世界》开始,他们有了太多超出自己预想的经历。但在各种社交软件上不难看出,逃跑计划对扩张自己在市场上的版图并没有多大野心。他们发发单曲、演演出,更多的是沉浸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。

《回到海洋》是乐队回到海边生活之后创作本能滋生后的产物,也更像是对乐队转变心态的一种隐喻。

青岛是毛川的老家。小时候,他受表哥手中的唐朝乐队唱片的影响,迷上了吉他和摇滚乐。2000年左右,毛川终于下定决心北上,进入了北京的迷笛学校。但毕业之后,他又觉得太茫然了,回到青岛找了家琴行工作。不想经过朋友三番五次的劝说,毛川又一次做出了重返北京的决定,才有了2007年前后逃跑计划的诞生。

逃跑计划主唱毛川

与当初出走追求音乐梦想不同,再次回到青岛海边,更像是回归生活。

逃离青岛对毛川来说,一度代表着生活的转折点。乐队曾经解释名称的来源,是因为面对不完美的世界无法选择,又无路可逃,所以逃跑的意义仅存在于计划。但计划一旦成行,又面临“逃到哪儿去”的问题。

厄普代克的小说《兔子,跑吧》中,绰号“兔子”的主人公哈利前后从工作和家庭生活中逃离了四次。在理想和现实的对立中,他终究还是回归。也许人类不是非要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做出二选一,而是可以选择处于两者之间?

谈到这次回归海边的生活,毛川说:“那些喜欢徒步的朋友,大多都会跟我起徒步的感受,就是走着走着你发现离自己越来越近。我就觉得我在海边坐着坐着就离自己越来越近,因为可能是就有一种习惯。”

大海让毛川感觉像是另一个自己,因为面临大海时自己会变得很诚实,让自己觉得“变得很纯洁、很干净、很透彻”。他说,《回到海洋》这个概念,其实是回到最本真的那一部分自己

说走就走是愣头的青春,直面生活何妨不是一种成熟的人生?

专辑曲目的排列也非常有意思,更像是一次从“逃离”到“回归”的心路历程。

《梦中的你》是毛川自称最喜欢的一首歌,也奠定了整张专辑最初的基调。“谁在现实中设置了不现实的你/分明又是真实存在的”似乎在暗示那个诱惑人离经叛道的梦想。经历了《琴岛漫步》中的浪漫,这种现实和梦想间的矛盾在《暗示》中达到高潮。“在她石灰般的内心深处/还藏着一个幻想/某个男人会带着她离开/给与她最纯真的爱”。现实是安全的,但“真爱”的诱惑又让人难以抵挡。在这一单元中,是从挣扎到逃离的心情。

《你的爱情》早与听众有过会面,从中可以看到爱情中的疲惫与损耗,虽然“爱情最重要”,“然而遗憾的是人会因为恐惧/容不下平淡无奇”。《海鸥》的平静中也带着暗流涌动,“也明白有些遗憾会永远留在心里”。《Noise In My Head》中则用嘈杂与理性的拉锯,结束了第二单元的挣扎与纠葛,在自我醒悟中为下一单元的“回归”主题做了铺垫。

《只是感觉》中心情逐渐挣脱牢笼,变得坦然;《没什么比你更难忘》中通过一段摩托车旅行,慢慢拥有了面对现实生活的勇气;到了《Magic Elevator》,已经完全接受“I will always be living there”,天马行空的故事也在最硬朗大气的音乐中迎向顶峰。

收尾的《10th》不但是专辑第十首歌,更像是十年来终于放下的心态。“我以为/我来去自由/实际上/我仍然走不出自我”。逃跑的结果,终究还是回归生活,直面自我。

就像专辑文案中写道的,“我们不再试图清算我们和海的关系。只要见过那片蔚蓝,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,她都与我同在”。

也许,逃跑和回归并不是绝对矛盾的。它们只是复杂生活中的不同侧面。认识生活的复杂多样,才能更坦然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挣扎,接受自己的缺憾和生活的不完美。就像罗曼·罗兰说的:“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,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。”

生活的意义取决于自己

虽然歌曲依然有逃跑计划标志性的悦耳旋律,《回到海洋》还是在乐迷群体里引发了两极分化的讨论。对老乐迷来说,复古风和大量合成器的使用似乎背离了乐队最初的形象,但对新乐迷来说这又不像是一张有开创意图的专辑。

对此,毛川似乎早有预料。

“是不是能够生产出一个创世经典,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,这也不在我们探讨的范围之内。”

他觉得自己的使命,就是做出一张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,这才是常理情况下的结果。Rock’n’roll、Urban、Neo Soul、Disco,千百种标签集于一身,都不如亮出真实的自己。

“音乐的风格是表达的一个表象,它内在的东西是你对任何一件事物的认知。我现在看的东西和10年前看同样的东西,想到的是不一样的。每一个人经历了10年的变化,都会有的这样一个转变。”毛川说。

至于那令人迷惑的专辑封面,毛川也不想过多解释。他觉得这张图片“让我有很大的空间去感受”,希望大家对它的理解,“就是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”。

相比前些年的较劲状态,现在的毛川心态显然平和了许多。对于新专辑相应的巡演,毛川也是一副“不是特别着急”的样子。他想着,也许到了春天,可以再出一两首单曲,乐队以更饱满的状态出发,做一个更完整的Show。

回到专辑的文案,“对于客观存在的大海来说,是人类的凝视赋予了其意义”。一张专辑作为一个客观存在,创作者可以赋予它意义,每个听众也可以赋予它意义,就像大海和生活本身一样。

“海有时代表危险,却是我们安全感的来源”,重要的是你以什么心态去看待它。心理学家阿德勒认为,生活的意义完全取决于你对周遭世界赋予的意义。有人认为世界很安全,有人认为世界很危险,但你要往哪个方向迈开脚步,用怎样的行动朝目标前进,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。

“前两年玩的比较多,也是因为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,内心比较苦闷,比较烦躁,想看看别的、玩玩别的东西。”对毛川来说,这其中有爱好的本能,也有疏解心情的需要。

逃跑计划在青岛的工作室有着老卫士汽车、越野摩托车和各种好玩有意思的东西。除了音乐,毛川还是一位典型的“户外人”,他曾改装过多辆硬派 SUV还有越野摩托。他说自己从小就模仿爷爷做手工,尤其对一些机械玩具“玩不够”。

不管心情好不好,他让自己静下心来的方式都是“埋头干活”,或者为了逃避,或者为了分享。但等到试着去做别的事情之后,他才发现想做好每一件事情都是一样的难。

“最终一切完全取决于你这个人,取决于你对自己活着一辈子的要求是什么。是不是要做一个事事都做得还OK,让自己最起码看得过去的这么一个人。”

十年里,毛川更加明确了生活是什么,而且幸运地依然保持“对生活的热爱还是没有变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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